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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6章 剔銀燈(2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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齊奢的心一點一點沈落在谷底,他遞出手,去撫青田潮熱的酒面。工整的指尖絆在她頰邊的幾綹發絲間,跌撞數番、蹣跚半世,來到她細軟的喉頸前,“青田,你再也無法全心全意相信我了,是嗎?”

她笑著擺擺頭,“我相信你,我只是——呵,三哥,多年來你待我一片深情,我也從不忍說那等掃興之言來拂你的意,只是‘齊大非偶’這句古話並非等閑。我今年已經三十三了,還會變成四十三、五十三……這張臉、這個人,會一天比一天不能入眼。你教我如何設想,一名年長色衰的娼妓,能夠同一位親王——一位帝王,攜手白頭?這兩種人真的是天上地下、雲泥之別。”她重新用兩手掩住了臉面,在自個的手裏頭發笑,“我就說我吃醉酒了,你偏讓我說。”

齊奢無力地後退了半步,一霎間,他什麽也說不出,什麽也不想說。

疏落的梅影在窗紙上拂動,青田甜笑著踉蹌了一步,伸出兩臂把齊奢環腰圍攏住,目光迷蒙地仰起臉,“對不起,你這樣耗費心思地為我辦生日,我卻專說惹你不舒心的話。對不起,我錯了,我這就給你賠禮。”

她將一手往高搭住他肩頭,齊奢推搪著別開了臉,青田卻只管扭股糖似地黏在他身上,拿手來擰他唇上的胡子尖,“做什麽這麽撅著胡子?生氣啦,啊?別生人家的氣嘛,人家好好地給你賠禮,爺爺說怎麽樣,我就怎麽樣。爺爺,哥哥,親親的好哥哥,你氣我才那句‘齊大非偶’是不是?那你就來教訓我嘛!”她嬉笑著,兩手就來扯他棕眼的烏犀系腰,“你快讓我領教領教,什麽叫做‘齊大佳偶’,齊三爺越大,才越歡喜成雙……”

齊奢見青田半醉半嬌,吐出來的話益發不像個樣子,不覺又無奈又好笑。她使勁勾住他頸子,把舌尖往他耳鬢處舐動,一只白白軟軟的小手已徑直滑到他胯間,兜住了揉揉捏捏。齊奢悶哼一聲,終究低下頭,吃進她滾燙的、泛著酒香的舌尖,他一直垂在身側的手臂緩慢地舉起,包攏住青田的肩,把她的全部都護在懷裏。他的手越來越緊,也越來越狂亂。彼刻便有了光陰,似飛鳥,雍容地由愛人們的身體邊經過、消失。

爾後,就只有沈而甜的呼吸,聲聲慢。青田睡得很熟,熟得完全感覺不到齊奢何時離開了她的懷抱,一個人坐起在床邊。他就在暗迴的燈影下那麽呆坐了一刻,接著從枕邊的香茶盒裏就手拈了根烏銀挑牙,挑了挑床頭的碧玉大銀燈。燈芯猛地往上一騰,乍然間亮起。借著這搖搖不定的光亮,他回過頭,凝望沈睡中的青田:她半邊臉壓在絲緞軟枕裏,把眼尾壓出了兩痕很深的皺紋,從前豐鼓的臉蛋已看得出隱隱的凹陷,鼻翼兩側的笑紋仍然很輕,但細看之下,確是看得出的,嘴唇半開,顏色被烈酒燒得火紅,就令一道道皸裂般的唇紋無所遁形,還有淡淡的碎斑,東一點西一點撒在那直欺皓雪之光的白皙肌膚上。

她依舊是美麗的,但比起他記憶中簡直驚心動魄的明艷,眼前的美麗多了一份惴惴的倉皇,就仿佛在這張臉周圍,有成群的豺狼環伺。

這些豺狼,齊奢明白,叫時間。

他從青田臉上轉開了目光,久久地望著燈光照不到的陰處。仿佛試圖捕捉日與夜相連的秘密;一如年輕與衰老、歡笑與眼淚、天與地、他與她的相連。齊奢與這橫亙萬世的啞謎對峙著,不著一縷,默無一言。

註釋:

指昆曲《釵釧記·相約相罵》、昆曲《西廂記·拷艷》。

服喪的等級,由重到輕依次為:斬衰三年,齊衰一年,大功九月,小功五月,緦麻三月。

(唐)張祜《李家柘枝》:“紅鉛拂臉細腰人,金繡羅衫軟著身。長恐舞時殘拍盡,卻思雲雨更無因。”

漢武帝陳皇後被廢後居於長門宮,曾千金買得司馬相如作《長門賦》以期君王回心,“長門”之名遂千古流傳,代指女子失寵。

張愛玲《天才夢》:“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,爬滿了蚤子。”

揭開覆蓋死者面部的白巾,為之畫像。

(唐)白居易《母別子》:“……親人迎來舊人棄,掌上蓮花眼中刺。……”

昆曲中旦角的行當之一,又名“風月旦”、“作旦”,多飾演年輕活潑女子,嗓音偏細脆,不帶水袖。

《爾雅·釋魚》:“鱉,三足,能;龜三足,賁。”

帷幕與簾子,引申為男女歡合。

《詩經·鄭風·出其東門》:“出其東門,有女如雲。雖則如雲,匪我思存。縞衣綦巾,聊樂我員。出其闉阇,有女如荼。雖則如荼,匪我思且。縞衣茹藘,聊可與娛。”

同上。

(春秋)管仲《管子·侈靡》:“市也者,勸也;勸者,所以起。本善而末事起。不侈,本事不得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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